核心摘要：中秋节的当日傍晚，夕阳西沉，月亮仍在天际线下面潜伏着，迟迟没有爬上来，空中荡漾着柔和的、渐沉的天蓝。我正在小区里的石头小径上安步当车，心里隐隐期待着东边天际那轮即将升起的圆月，想着应该拍几张中秋月圆的照片。低头看见草坪间有几只麻雀自由自在地跳跃，啄食草籽，发出细碎的、令人心安的声响。我不忍惊扰它们这...
世界上最神秘的鸟——猫头鹰
王秋和
中秋节的当日傍晚，夕阳西沉，月亮仍在天际线下面潜伏着，迟迟没有爬上来，空中荡漾着柔和的、渐沉的天蓝。我正在小区里的石头小径上安步当车，心里隐隐期待着东边天际那轮即将升起的圆月，想着应该拍几张中秋月圆的照片。低头看见草坪间有几只麻雀自由自在地跳跃，啄食草籽，发出细碎的、令人心安的声响。我不忍惊扰它们这份欢愉，便驻足静望。
忽然看见天空中掠过一道褐灰色影子，仿佛从渐浓暮色里凝结而出，自半空倏然劈下，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追随，甚至来不及心惊。那道影子从天而降，在地面只一掠，刚才还鲜活蹦跳的一只麻雀，已被攫在它那铁钩般的利爪中，像戏台上仓促定格的一幕。被抓住的麻雀竟一声未吭，其余的则“轰” 地炸作一团惊惶碎点，四散逃逸。而这黄昏的刺客如快刀斩乱麻，双翅一振便腾空而起，抓着战利品，沉稳地向月亮升起的相反方向飞去。我忙不迭地掏手机想拍下这惊心一幕，终究徒然，只得望“鹰”兴叹，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这便是与我们比邻而居的猫头鹰，也是被科学家称为“世界上最神秘鸟”。这种鸟与其他鸟类不同之处不仅仅在于其神秘莫测的不停转动、探寻世间万物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它充满智慧的行为。说起来，猫头鹰飞来我们这个小区应该有些时日了，只是很多人对它向来只闻其名，少见其形。因为它的羽毛与树皮颜色极其相似，落在树上时常常纹丝不动，不细辨难寻其踪。它的别名颇多：鸮（xiāo）、枭，神猫鹰，或是更耳熟的俗名“夜猫子”，名字里总裹着幽邃与神秘；却又有“灭鼠专家”“粮仓卫士”等朴实光荣的称号。这般矛盾恰似它的一生，游走在光明与黑暗、崇敬与厌惧的两极。
我总忘不了它腾空时那双锐眼射出的光。古人形容目光炯炯、锐利，常以“鹰眸”为喻。方才虽只是惊鸿一瞥，它凝望时的神情却已深深印在我心上。想来它那双嵌在眼窝里的圆黄眸子，该是布满了如月光般的光敏细胞，才能洞彻我们眼中混沌的黄昏。它无法转动眼珠，便转动整个头颅，那份注视便带着目光如炬、不容置辩的庄严，不似在观察，反倒像在审问整个黑夜。
科学家们称猫头鹰为“世界上最神秘鸟类”，直到最近才知晓它们大约有260多种，分布在除南极洲以外的所有大陆。体型最小的是巴西鸺鹠，体长仅12厘米；最大的则是雕鸮与毛腿雕鸮，体长约71厘米，最长可达90厘米，翼展190厘米，体重达4.2千克。它们的历史可追溯至古新世，早在三万多年前法国南部肖维洞穴的画作中，就有人类的祖先着迷于这种神秘鸟类的记录。猫头鹰凭借它独具特色的向前凝视和安静的飞行，令人们将其当作智慧、知识和远见的象征。
猫头鹰几乎遍布全球各类生态系统，不同物种的狩猎技能与特征虽有差异，但核心特征却大体一致。它们是捕鼠能力最强的鸟类，一只猫头鹰每年能吃掉1000多只老鼠，相当于为人类守护数吨粮食，着实劳苦功高。它们主要以黑线姬鼠、黑线仓鼠等农田鼠类，以及小家鼠、褐家鼠等居民区鼠类为食，也捕食雀类、莺类等小型鸟类，蝙蝠等小型哺乳动物，以及甲虫、金龟子、蝗虫、蝼蛄等昆虫。
猫头鹰还有个独特的习性——吐“食丸”。它们的素囊具备消化功能，常将猎物整吞，随后将无法消化的骨骼、羽毛、毛发、几丁质等残渣聚成小团，经食道由口腔吐出，这团残渣便是“食丸”，也叫“唾余”。
它们是黑夜的王者，白昼的隐士。聂绀弩先生曾作《咏猫头鹰》诗：“当是黑猫插翅翔，无端小兽俨禽王。一天月色昏黄久，五夜歌声怨慕长。诗向鸱（chī）鸮能混帐，友如蝙蝠惯骑墙。枭雄世有刘玄德，暗弱刘璋汝暗强。”将这飞禽的神韵刻画得入木三分。猫头鹰常潜伏在不易察觉的树丛、岩穴或屋檐阴影中，将一身树皮般斑驳的羽毛收束起来，活像一段枯木、一团模糊的夜色。它等待着，用那双能捕捉细微啮齿声的精密耳朵，用那双能在墨黑中辨出猎物的锐眼。一旦出击便果决无比，柔软的羽毛令飞行全然无声，像一阵死亡的风，倏忽来去。这场为“糊口”的杀伐，本是自然常理，无可指摘，可那瞬间的残酷，总让目击者心头一咯噔，泛起复杂的滋味五味杂陈。
这份复杂滋味，大抵古已有之，它与一个民族文化的生成、发展与传承，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民间总有人惧怕它，流传已久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将它视作报丧的“逐魂鸟”、厄运的使者。想来多是因它爱在坟场、古宅栖息，又因嗅觉灵敏，能嗅到弥留之人身上的特殊气息，继而发出似笑非笑的哀鸣。于是它的鸣声，便与死亡牢牢绑定。西汉刘向《枭将东徙》中，那只因“西方皆恶我声”而想迁徙的猫头鹰，其境遇里竟也藏着几分不被理解的委屈。
纵观人类历史与多元文化，人们对猫头鹰向来充满着迷与敬畏。鲜有其他生物能像它这样，承载着如此多截然不同甚至矛盾的文化信念：既令人畏惧，又受人尊崇；既遭鄙视，又获钦佩；既被视作聪明的象征，也被斥为愚蠢的代表，还与巫术、医学、天气、生死紧紧相连。
关于猫头鹰的传说始于远古民间，虽年代久远，却仍通过代代口口相传延续至今。早期印度民间传说中，猫头鹰是智慧的象征，既乐于助人，又拥有预言之力，这一意象在伊索寓言、希腊神话与信仰中亦反复出现。
遥远的古希腊时期，猫头鹰是智慧的化身，智慧女神雅典娜，偏偏选了这貌不惊人的小鸮作伴。雅典卫城上，它们曾是受庇护的精灵；作为雅典娜的象征，它们既是希腊军队的守护者，也为人们的日常生活提供了装饰灵感。古罗马时期，人们会将死猫头鹰钉在房门上，以消解它此前带来的“邪恶”；听闻猫头鹰的鸣声，便被视作死亡将至的预兆?？觥鹿潘苟?、马可?奥勒留与阿格里帕的离世，相传都与猫头鹰的 “预言”相关，莎士比亚《凯撒大帝》中，便有对猫头鹰的相关描写。在日本，猫头鹰被称作“福鸟”，象征吉祥，还曾是长野冬奥会的吉祥物；日本北海道原住民阿伊努人更将其尊为“村神”。
在这些文化认知里，猫头鹰的大眼睛不代表诡异，而象征明察；它的庄严非死寂，而是沉思。同一个生灵，在不同文明中竟能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影，这种种现象本身，不就是值得现代人深思的奇特现象么？
我忽然想起商周时期的先民。他们曾何等崇拜这神秘的猫头鹰！那时的先民对鸮钟爱有加，这从虽数量不多、却集中出现于商周时期的鸮形青铜器中便可窥见?！妒?商颂?玄鸟》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代人以鸟为图腾，又将猫头鹰奉为崇拜对象，不仅将青铜卣这类重要祭祀礼器铸成鸮形，更将其视作军队的“保护神”。而在距今五六千年的红山文化中，猫头鹰更是核心图腾，已经出土的鸮形玉器，造型浑朴雄奇，甚至带着一股狞厉之美，在红山文化中，它更被奉若神明。
如此想来，在人类文明最初的漫长黑夜里，祖先蜷缩在洞穴中，听着洞外虎啸狼嚎，该是何等恐惧。而当他们看见这黑色精灵，竟能在同样的黑暗天幕下自由翱翔、捕食，心中该是何等混杂着畏惧与羡慕的情绪！他们因此而崇拜它，大抵是希望自己也能拥有一双鸮眼般穿透黑暗的目光，那目光里，藏着在黑夜中生存的勇猛之气。
可如今，我们早已用灯火辉煌驱散长夜，将世界塑造成了白昼的模样。我们似乎不再需要它赋予勇气，反倒觉得它的存在有些碍眼。于是，它赖以生存的树林被伐作田地与城市，藏身的岩穴被炸开，化作公路与隧道的地基。
猫头鹰作为珍禽，还被传有药用价值，据《全国中草药汇编》记载，其身体某些部位经加工后，被认为可治哮喘、眼疾、眩晕、癫痫、瘰疬、疟疾、噎食等症，亦能去头风、治头痛，兼具定惊解毒之效。因猫头鹰数量稀少，黑市上竟有人愿出高价收购，以作“治病”之用。有买卖，便有杀戮。坊间还暗传着“宁吃飞禽，不吃走兽”的流言蜚语，这竟让它成了某些贪婪之人餐桌上因猎奇心理而烹制的“佳肴”。
望着猫头鹰抓着麻雀飞向远方的背影，我心中因目睹杀生而起的微澜，早已被更深沉的悲哀取代。它本是捕鼠能手，一年能为人类守护数吨粮食，是劳苦功高的 “作物守护神”；本是生态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维系着微妙的自然平衡。可有些人，却因虚妄传言便满足口腹之欲，甚至有新闻曝出，部分餐馆竟用猫头鹰熬制“大补汤”，将这益鸟步步推向绝境。这般行径，何其自私残忍！如今国家已明令禁止捕杀、销售猫头鹰，切勿为口腹之欲触碰法律红线，捕杀它们者，必将受到法律制裁。
近年来，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不少猫头鹰开始适应城市生活，在公园、绿地等场所栖息?；繁９ぷ髡呷衔ㄍ酚サ拇嬖谟敕?，是衡量一个地区生态环境优劣与健康程度的指标；它们的存在，也客观上帮助控制了小型啮齿动物的数量。与此同时，公众教育持续推进，人们对猫头鹰的?；ひ馐兑苍谥鸩教嵘?。
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挂上天空，又圆又亮，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也有很多人将照相机的镜头对准这花好月圆的景色。与此同时，这轮明月将清冷冷的月光洒向大地，如一层薄霜笼罩着静谧的草坪。方才那场如探囊取物般的鸮雀生死搏杀，其血腥气早已被晚风拂散，竟了无痕迹。那几只幸存的麻雀，想来已飞回安全的巢穴，是否仍惊魂未定，唯有天知。而那只猫头鹰，此刻或许正在某个隐秘角落，静静享用辛苦捕获的晚餐，或是喂养巢中嗷嗷待哺的幼雏。这本是天地间最寻常的景致，只因我恰好目睹，便触景生情，不由得生出一番感慨。
我抬头望着那轮圆满得近乎慈悲的月亮，耳畔似乎响起了《敖包相会》《十五的月亮》等耳熟能详的曲调。音乐家们创作以月亮为主题的歌曲实在太多了，几乎任何一首都会让人浮想联翩。皓月之下，这个与无数生灵相会并共享的世界，原是这般复杂又和谐，这是大自然的造化。我们需要做的，或许不是撕去它“不祥”的标签，再贴上“益鸟”的勋章，而是学着去理解、尊重它本来的模样。它就是猫头鹰，月夜的猎手，沉默的守望者，一个古老而骄傲的族群。它理应在这片土地上，继续书写那 “一天月色昏黄久”的神秘与庄严。
愿我们都能读懂这份月下的守望，愿这种世界上最神秘鸟的猫头鹰用它那无声的翼影，永远只划破大自然的黑夜，而非这种益鸟族群命运的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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