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摘要：1944年10月8日上午，一个消息在荆沙迅速传开：伪江陵县县长周德伦在公馆被人暗杀了。
张 俊
1944年10月8日上午，一个消息在荆沙迅速传开：伪江陵县县长周德伦在公馆被人暗杀了。周公馆在沙市中山马路聚兴诚银行楼斜对面，这里原是九和布店(后改为荆江旅社)老板的私宅，周当县长后赶走了那个老板，将这里作为公馆。周看上这所房子，是因为伪江陵县县政府就设在聚兴诚银行楼内，离这里不远的沙市邮电局楼，又是日军荆沙警备司令部所在地。在这段马路上，白天有日军巡逻队，夜里有哨兵站岗，他认为住这是安全的，没料到还是被人暗杀了。
周德仁的公馆（后为荆江旅社）（图片由吴国庆提供）
1940年6月荆沙沦陷后，在沙市便河路开杂货铺的何锦山被日军找来当上沙市治安维持会会长。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商人，办事让日军不满意，第二年秋天，日军成立伪江陵县政府筹备处时被一脚踢开，换上了为日军当过翻译的陈级三。陈是保定军校出身，在日本留过学，但陈的命不好，当筹备处长不久就病死了。1942年8月，日军成立伪江陵县政府时，让陈生前推荐的周德仁当上伪县长兼县保安大队队长。
周德仁死后，街市上流传着一些有关他的传说：周父早年在日本经商，周从小在日本读书，还在东京大学读过法律系。后来，周父的生意败了，周与弟弟周德礼回上海谋生。后经人介绍，周到沙市中小学教日语，不久又去陆军第十军军长徐源泉手下当副官，最后投靠陆军第七十五军军长周碞，当了一名军法官。
抗战爆发后，周碞任第二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其部在宜昌、荆沙一带活动。由于周德仁通日语，又在沙市待过几年，荆沙沦陷不久，周碞便派他到荆沙去搜集日军情报，报告日军动向。
周德仁题字的石碑 （图片由祝长华提供）
周德仁来沙市后，与过去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有了联系，不久又结识了日军宪兵队密侦组长侯荣辉、日军警备队密侦组长王继衡等人，并与他们打得火热。周通过他俩的推荐，受到日军荆沙警备司令部的重用，先在伪江陵县政府筹备处当翻译，后又当上伪江陵县政府县长。
周德仁本可利用这个机会为抗战做一些事，但自从混入日伪军上层后，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忘掉了身份，一门心思为日军当起了爪牙。伪江陵县政府内设六个科，下辖二十六个部门，其中伪县警察局、烟土公卖处、田赋经征处、营业税稽查处由周直接掌管。他为了讨取日军的欢心，挖空心思地为日军大肆搜刮民财。
当时，荆沙之地贩卖烟士猖獗，周德仁见从中可以牟取暴利，便指示伪烟土公卖处给烟馆发执照，怂恿多开烟馆。沙市当时有六七万人，鸦片吸售所竟多达五百多家；荆州城有两万余人，鸦片吸售所也有三十多家。一时荆沙大街小巷都有烟馆，连空气中都闻得到鸦片香味。
鸦片的泛滥祸害了无数的荆沙人。当时，江陵县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公务人员吸毒；市民吸毒人数更多，全县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人泡在烟馆里。成千上万的人形同鬼魅，无数家庭陷入赤贫。但鸦片销售却给伪江陵县政府带来巨大的收益：仅在1942年下半年至1943年下半年，因核发鸦片吸售所执照收入就达储币三十一万元，日钞约九千万元。此外，还有官土捐储币约三十七万元，日钞约四十万元。鸦片销售总获利达储币四百四十七万多元(民国《江陵县政府成立周年纪念特刊》)。
沦陷时期的荆州城
周德仁除了用鸦片帮日军搜刮民财外，还指使伪合作社做食盐换铜生意。按照周的指示，县内所有的食盐都由该合作社控制，三斤食盐换一斤铜，换来的铜都交给日军去制造武器。由于食盐成了稀缺品，荆沙民众被迫熬土硝吃，这种东西人吃后全身浮肿，拉不出大便，不少人被活活地憋死。
除此之外，周德仁还强征民伕为日军做苦力。日军在沙市三板桥建军用机场，在荆州城、沙市修碉堡，只要是需要苦力，周便让伪警察局抓人送去。周作为伪县保安大队队长，还经常派人去周碞部控制的国统区干一些破坏军事设施、暗杀军政人员的勾当。周德仁的恶行激怒了周碞司令，他指示情报机构将周德仁的情况上报军统，要求将周德仁列入锄奸名单。
1938年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成立时，仅在湖北设了武汉情报组，后扩组为站，在省辖各专区设区通讯员一名。荆沙当时为湖北第四区，唐良雄为区通讯员。后来，军统湖北站又在襄阳、宜昌、老河口、荆沙设立了情报小组。
最初，荆沙小组组长是邓述诗，有组员七人。荆沙沦陷后，军统湖北站又设荆沙行动队，由唐良雄的弟弟唐良杰任队长。这个行动队，除了破坏荆沙沦陷区内的公路桥梁设施、拦截日伪军运输车辆外，就是派人铲除罪大恶极的汉奸。行动队除队长唐良杰外，还有副队长曾祥瑞、教官黄炳炎、刘子奇、汤明新、李祥伍、李达五等二十余人。
1944年2月，荆沙行动队接到除掉周德仁的命令。为此，行动队的刘子奇、李祥伍等人策划了一个行动方案（李祥伍堂弟李有为回忆文：《关于李祥伍的片断回忆》），即先派出一名胆大心细的队员，打入伪江陵县保安大队，暗中了解周德仁的公务与生活规律，并设法接近他，而后伺机将其暗杀。
沦陷时期的沙市便河
刘子奇，早年经中共松滋中心县县委书记黄杰（徐向前元帅夫人）介绍入党，是与黄保持单线联系的秘密党员。1938受中共地下党组织安排潜入军统，任军统第四战区松滋组组长，他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策划人。
李祥伍，早年当过兵，后在沙市做小生意。荆沙沦陷前，李带家人逃往四川未成，后在公安藕池、申津渡一带靠卷纸烟，贩卖纸烟维持生活。1943年，他偶遇过去的朋友刘子奇，后经刘介绍加入军统。他在这次行动中负责对行动人员的接应。
李达五，宜都人，三十多岁。他体格强壮，性格稳沉，又在恩施受过特工训练，他是这次行动的具体执行人。
同年五月，李达五潜入沙市。不久经人牵线，李达五与伪江陵县特务队副官张洞、特务胡达中拉上关系。后经他俩推荐，李达五化名张永福，以中尉身份进入伪江陵县保安大队第一大队当传令兵。传令兵职位虽低，却有机会接近日伪军要人，对他完成任务十分有利。
李达伍很快了解到：负责周德仁公馆警卫的是伪县保安大队第三中队队长王先荣。王因办事干练，深受周的器重，还收他做了干儿子。知道王与周的这层关系后，李达五便注意在王身上下功夫，他常约王上馆子、下赌场、逛窑子，两人混得像亲兄弟似的。
由于和王先荣熟，李达五又认识了周德仁。之后，他以传令兵身份进出周公馆时警卫便不再留意他。他趁机将周德仁的生活起居情况摸清：周的老婆是下江人，有点神经质，平时好吸鸦片，不大过问周的公事；他俩有一个两岁的女孩，由一个保姆带着。
周公馆是一座两层小楼，周一家人住楼上，周的办公室也在楼上。楼下住着两个勤务兵和保姆，楼后院子里住有一个警卫班。李达五将情况向行动队报告后，行动队于九月下旬在弥市的蒋家铺(国统区内)开了个秘密会议，决定在十月上旬实施暗杀行动。
1944年10月8号，这天天刚亮，李达五带着一个公文包来到周公馆，在与门口警卫打招呼时，李称有急件面呈周县长，警卫挥挥手要他进去，但不巧在楼梯口碰见一个勤务兵。勤务兵笑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送文件？李说是急件不敢耽搁，勤务兵要李将公文给他，由他来代转。
李达五感到这个勤务兵碍事，非得先搬开这块绊脚后不可。他灵机一动说，这是一份绝密件，上峰命令勿必亲呈周县长，并由他亲自签收。勤务兵听他这么说，便带他上楼去见周德仁。他俩先去了办公室，那里空无一人，勤务兵说周县长肯定昨夜打牌太晚，现还在睡觉。
勤务兵说完抽开一个屉子，低头去找一份文件，大概是想让李达五顺便带回去。李见时机已到，趁勤务兵低头的一刹那，飞快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把锋利短刀，只几下就刺倒了勤务兵。之后，李快步来到周德仁的卧室。
周德仁卧室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望去：一张大床上挂着蚊帐，里边传出阵阵呼噜声。李达五见状窃喜，便快步上前撩开蚊帐，见周像一只大虾似的卷曲着身子酣睡，便举起那把血迹未干的短刀，朝他的颈脖一阵猛刺，周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在睡梦中送了命。李确认周已气绝后，丢下短刀，拿起枕边的一支手枪，急忙朝楼下溜去。
日伪军在江陵乡下扫荡
在周公馆门口，李达五向警卫打了个招呼，随后又在附近的一家车行租了辆脚踏车，经刘家场、青龙观、窑湾去了观音寺。他找到行动负责人汤明新后，向他报告了暗杀经过。汤是个经验丰富的特工，他断定日伪军一旦知道周德仁被杀，必定会马上展开全城大搜捕，于是二话不说，拉起李的手便往江边跑。在那里，他们找到一只木划子，而后渡江去了李祥伍家。负责接应的李祥伍早已等候多时，随后他将李达五安全地转移到他处。
周德仁死后约半个小时，他老婆买菜回来，喊周起来过早。她连喊几声见周不应，便去卧室掀开蚊帐，一看顿时大声惊呼起来，只见周蜷曲在被子里，血肉模糊的头朝一边歪着，人早已气绝身亡。
周德仁被刺的消息惊动了日军荆沙警备司令部，日军宪兵队及密侦组、伪保安大队的人立即倾巢出动，在全城展开了大搜捕。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分成几批，挨家挨户地搜查可疑人员；在进出沙市的路口也增设了双岗，严密盘查进出的行人。
大搜捕行动折腾了两天，把沙市城区几乎翻了个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事后，日军在追查张永福来历时，发现张是特务队的张洞和胡达中介绍来的，于是便去捉拿张、胡二人。哪知张和胡在得知是张永福杀了周德仁后，便知道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早在日军来抓捕之前便偷偷逃跑了。最后，日军只好抓了张、胡二人的几个亲戚关起来了事。
李祥伍夫妇（站立者）及家人合影（图片由李祥伍后人提供）
周德仁死后，日军让他的秘书黄翰荪代理了几天县长。不久，伪湖北省政府派了一个叫熊济夫的人来当伪江陵县县长，但熊没干到一年，日本就宣布投降了。熊自知罪责难逃，在1945年9月15日那天投江自尽了。
抗战胜利后，策划这次行动的刘子奇中共党员身份暴露，在松滋的朱家铺被军统的人暗杀；李祥伍去江陵县银行当了职员，但仍保留着军统人员身份。后来，他在沙市自办了福沙钱庄；李达五被转移后，则不知所终。
（选自《荆州古城往事1876－1949》 文中日伪军图片，选自日本军史《辽远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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