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摘要：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同志在福建长汀城关西门外英勇就义，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了90年。我6月10日写了《瞿秋白与俄文专修馆》，受到一些读者的关注。但我仍然感到意犹未尽，便想再写几句。因为寻找瞿秋白同志学习过的俄文专修馆旧址，我最近特别故地重游，到曾经亲眼见过的这处革命旧址再看一看。于是我抽空来到当年的北总布胡...
再谈瞿秋白与俄文专修馆
王秋和
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同志在福建长汀城关西门外英勇就义，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了90年。我6月10日写了《瞿秋白与俄文专修馆》，受到一些读者的关注。但我仍然感到意犹未尽，便想再写几句。因为寻找瞿秋白同志学习过的俄文专修馆旧址，我最近特别故地重游，到曾经亲眼见过的这处革命旧址再看一看。于是我抽空来到当年的北总布胡同32号所在地，又到东总布胡同19号周围走了一圈（这两个门牌号里面是一个大院子）。眼前的所见所闻不禁令人感慨万端，思索良多……
①边学习边投身学生运动
瞿秋白同学在俄文专修馆学习三年，天资聪颖的他很快脱颖而出，他的法语水平竟然超过了补习班的其他正式学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俄文专修馆所用教材以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等俄国著名作家的作品为主，因此瞿秋白同学在学习俄语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俄罗斯民族的思想、文化、历史以及社会思潮，这些无疑成为他日后不远万里、奔赴“饿乡”去探明究竟的原因之一。除了主课俄语之外，志向高远的瞿秋白同学还自修英语和法语，他近水楼台，向当时的堂兄瞿纯白同志学习法语。因为瞿纯白在一个法语补习班兼职授课，在瞿纯白的帮助下，刻苦努力的瞿秋白同学法语水平竟然超过了其他学员。
瞿秋白同学在俄文专修馆学习期间，有机会阅读了大量文学和政治类书籍，如饥似渴的求知欲得到了满足。这一时期，他还受邀到进步期刊《新社会》担任编辑，参加了李大钊倡导成立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这些活动，对他的人生观产生了重要影响，也促使了他的思想发生转变。
所以五四运动爆发后，瞿秋白同学“抱着不可思议的‘热烈’”激情投入到反帝爱国运动中。这次运动的一个大事件是学生们火烧赵家楼曹汝霖住宅的行动，瞿秋白同学是否参加了这次“火烧”事件，相关资料和当事人都没有详细记载。俄文专修馆与赵家楼近在咫尺的距离，如果瞿秋白同学参加了，以当时他在学生中的知名度，应该会有记载。
瞿秋白同学在俄文专修馆一边学习俄、法、英文等，一边积极投身学生运动，还翻译和介绍外国文学尤其是俄国文学作品。他的第一篇文学译作是托尔斯泰的短篇小说《闲谈》，1919年发表于《新中国》，这也是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学作品。1920年，他相继在《曙光》翻译发表了果戈里的短剧《仆御室》，在《妇女评论》发表了果戈里的小说《妇女》，在《新社会》发表了法国都德的小说《付过工钱之后》。其它译作还有《论“不死”书》《告妇女文》《答论驳“告妇女书》《祈祷》《论教育书》《社会之社会化》等。这些作品主要是从俄文出版物翻译或转译过来的。
瞿秋白同学还带动和影响耿匡等进步青年翻译俄罗斯文学作品。瞿秋白为耿匡等翻译的《俄罗斯名家短篇小说集》第一集作序。和耿匡共同翻译了托尔斯泰的十篇短篇小说，编成《托尔斯泰短篇小说集》一书。在与耿匡一起翻译时，一般是瞿秋白看着原著口译，耿匡记录，再经瞿秋白修改定稿。因为瞿秋白的俄文、中文都比耿匡要好，耿匡的译稿也多经过瞿秋白的修改润色。
瞿秋白同学之所以主要翻译介绍俄国作品，是他认为俄国的国情与中国的情况十分相近，如果戈理的《仆御室》、《妇女》所描写的俄国社会的丑恶现象，在中国同样存在。瞿秋白要通过这种文学作品唤醒人们，推动社会变革。正如他在翻译《仆御室》的“后记”里写道的:文学作品描写刻画“社会的恶”，以文学艺术的方法变更人生观，打破社会习惯，有助于改变社会的恶。在《〈俄罗斯名家短篇小说集〉序》中指出:只有因社会的变动，而后影响于思想，因思想的变化，而后影响于文学。这一时期，瞿秋白同学的翻译涉及社会、教育、文化等方面，体现了以科学民主对抗封建愚昧、以改革社会、救国救民的核心思想。
有党史及文学史方面的专家认为，如果瞿秋白同学没有献身于革命，他完全有可能像鲁迅、茅盾一样成为优秀的文学大家。瞿秋白同学的文学翻译更像是从俄罗斯文学中为他所关心的社会问题寻找参考资料。瞿秋白同学在《〈俄罗斯名家短篇小说集〉序》中写道：“不是因为我们要改造社会而创造新文学，而是因为社会使我们不得不创造新文学。”
②《新社会》常有瞿秋白文章
瞿秋白同学在俄文专修馆学习时，北京基督教青年会的附属组织“社会实进会”组织者慕名邀请瞿秋白同学担任《新社会》杂志的编辑，他夜以继日地学习和写作。该刊几乎每一期都会发表他的文章或译作，这些文字饱含着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对黑暗吃人旧社会的痛斥，这些激进的民主主义思想，引起了广大读者尤其是年轻人的共鸣。《新社会》也因此成为当时很有影响力的杂志，发行量猛增，读者远及湖南、山东、广东等地。
北洋军阀政府将《新社会》视为“过激派”“洪水猛兽”，1920年5月，只出版了19期的《新社会》被反动当局查禁。在这19期刊物上，瞿秋白同学共发表23篇文章，体裁包括政论、散文、随笔、翻译，思考范围涵盖山东问题、劳工问题、青年问题、妇女解放、新村运动、伦理道德、社会改造等，足可见瞿秋白同学对于《新社会》、对于国民启蒙、社会改造等不遗余力。自然，瞿秋白、郑振铎等同学好友的斗志也不会因为查禁而有所消退。很快，《新社会》的原班人马又创办了《人道》月刊，但仅出版了一期，又因其政治倾向过于鲜明等原因而被迫停办了。
当年的俄文专修馆在东总布胡同，一直往西就是西总布胡同，继续往西就是著名的协和医院。如果往北走，不远就是米市大街，再往北就是金鱼胡同，在这个胡同十字路口西南角有一座“青年会大楼”?？峙孪视腥酥?，这里便是当年《新社会》编辑部原址所在。稍远处，在东四附近的南弓匠营胡同里设有刊物的发行所。想来当年瞿秋白同学那充满青春活力的修长身材，面容清俊，戴着一副眼镜的身影或曾频频闪现于这一带。他送稿子，编辑进步刊物，联系发行，与志同道合的师生们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处奔波……
1920年3月，中国共产党创始人李大钊在北京倡导成立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瞿秋白同学加入后，他在李大钊的指导下阅读了大量马克思、恩格斯著作，较系统地学习接受了社会主义思想，困惑他多年的社会问题都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中找到了答案，他的思想开始转向社会主义。
在此期间，瞿秋白同学写出了一批质量颇高、影响很大、反帝反封建的战斗檄文。五四运动成为瞿秋白思想发展里程中新的起点，他认识到中国社会迫切需要变革，开始冲破个人孤独的、满足于心灵探索的壁牢，怀着高度的爱国热忱，投入到爱国反帝斗争之中，他在政治上逐渐成熟。
1920年10月，瞿秋白同学以优异的俄文专业水平被北京《晨报》和《时事新报》聘任，以两报特派记者身份赴十月革命后的苏俄考察。此时他21岁，尚未在俄文专修馆毕业，而且他严重的肺病也不适应俄国的酷寒。面对亲友们的劝阻，他回道：“宁死成一行。”因为他一直都想开辟一条光明道路来救国救民，苏俄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所以他想去实地调查，寻求真理来拯救中国。他太想亲眼看一看那个新生的红色国家，太想为苦难的中国寻找一条希望之路。
当时瞿秋白同学决定赴俄考察的时候，遭到很多人的反对。瞿纯白希望堂弟（瞿秋白）能在北京就职，因为从俄文专修馆毕业后很快就可以在北平政府部门找一个生活安定、薪水较高的职业。当时李大钊曾介绍瞿秋白同学到北大俄国文学系任教，但因故未能如愿。外交部拟聘请他，月薪不菲，瞿秋白同学也婉言谢绝了，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因为瞿秋白同学经过在北京这三年多的学习，已经从一个失意、落魄的知识青年变成了一个追求真理、意志坚定的现代知识分子。在瞿秋白同学心目中，俄国“是世界第一个社会革命的国家，世界革命的中心点，东西文化的接触地”，所以“不问手段如何”，“我已经决定走的了”
1920年10月16日凌晨，瞿秋白同学从前门火车站登上北行的列车，告别了北京和学习3年的俄文专修馆，走上了一条更为波澜壮阔的革命之路。
瞿秋白同学从俄文专修馆毕业离开后，便积极投身革命事业，忙忙碌碌到处奔波，再没有时间到学习过的俄文专修馆故地重游。再加上瞿秋白同志牺牲较早，这处重要的革命遗址渐渐地被很多人忽略了，直到新中国成立初期，这处革命遗址才又被人提起（在上文中提到）。
③再说几句并非多余的话
这里再介绍几句瞿秋白同志后来的情况：1921年5月，瞿秋白在苏联经张太雷介绍，参加共产党，当时属于俄共（布）党组织。到1922年春，正式参加中国共产党。1923年1月，瞿秋白同志从莫斯科返回中国，他拒绝了北京大学俄国文学系教俄国文学史这一收入可观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中，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重要领导人之一。
在这一时期，瞿秋白同志开始《国际歌》的翻译工作。最早，《国际歌》译介到中国时，是“诗”的形式，后来才发展成为“歌”，其中做出重大贡献的译介者就是瞿秋白。他翻译的《国际歌》发表在1923年6月15日《新青年》季刊第1期上。这位既精通俄文，又精通音律的共产党人，还为这首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歌配上了简谱，使之成为“我国最早的能唱的国际歌”。
瞿秋白同志的译词有一处非常关键，就是将法语的“国际”音译为“英特纳雄耐尔”。“国际”这个词原来有很多译法，但都无法跟原谱匹配，也就是没法唱出来，瞿秋白反复琢磨，并一边拉手风琴一边反复练习。他最终决定直接音译，这样就能与国际上的唱法一致，达到中国民众和国际无产者合唱的效果。
瞿秋白同志从1919年到进入俄文专修馆到1935年英勇就义的短短16年间，译介了几十部优秀作品，不少于200万字，成果颇丰。他原本还打算翻译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复活》，后来因为赴俄而没能实现这个计划。除了俄国的果戈理、托尔斯泰，法国的都德以外，当时瞿秋白同学还翻译过俄国的托摩、意大利的马志尼等人的作品。他翻译过的作家可能还不止这几位，郑振铎曾简单地提供了一份瞿秋白同学的译著名单，有：“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高尔基的小说，普希金、莱蒙托夫的诗，克雷洛夫的寓言……”
瞿秋白同志的一生是短暂的，但其革命家与翻译家的经历充满了光辉。他所翻译的作品，政治与文学并重，特色鲜明，被鲁迅誉为“信而且达，并世无两。”
1935年2月，瞿秋白同志在福建转战途中被反对派抓捕，后因叛徒出卖，身份暴露。国民党对他多次劝降或高官厚禄相诱，他都不为所动，终被蒋介石密令枪决。
1935年6月18日10时，瞿秋白同志阔步向刑场走去，他手夹香烟，神态自若，临危不惧，从容不迫，沿途高唱着俄语的《国际歌》和《红军歌》，呼喊“中国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等口号，前后紧随的兵将更像他的护卫。到了长汀城关西门外罗汉岭蛇王宫侧的草坪上，瞿秋白同志环顾四周后，对刽子手轻蔑地微笑点头说道：“此地甚好，开枪吧！”话毕，敌人的枪声响了，瞿秋白壮烈牺牲，年仅36岁。
噩耗传来，他的挚友鲁迅先生已患重病，但仍然强忍着悲痛和愤怒，为瞿秋白奋笔写下一副挽联：“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鬼雄，死不还家。”四个月之后的1936年10月19日，中国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教育家鲁迅先生因病去世……
史无前例的“文革”浩劫中，人们在传达的有关文件中看到有一句话很醒目：“瞿秋白在狱中写了《多余的话》，自首叛变了。”从而导致瞿秋白烈士墓被造反派拆毁，墓碑也被砸碎了……
直到党中央开始拨乱反正后的1980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办公厅转发了中纪委《关于瞿秋白同志被捕就义情况的调查报告》的通知，明确宣布：“《多余的话》文中一没有出卖党和同志；二没有攻击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三没有吹捧国民党；四没有向敌人乞求不死的意图。”“客观地全面地分析《多余的话》，它决不是叛变投降的自白书。” 这个《调查报告》的下发标志着对“瞿秋白自首叛变案”的正式、彻底平反，历史终于恢复了本来面目。
④到俄文专修馆故地重游
话说当年瞿秋白同志从俄国考察回来，曾经到北京暂住，到再度离开北京时也不过才24岁——1923年三四月间，他按照党中央的指示离京南下，此后除了几度到北京东交民巷内的苏联大使馆开会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他曾经学习生活过的俄文专修馆及当年他常常走过的胡同、院落故地重游。
俄文专修馆一直都坐落在北总布胡同32号大院子里，后来与大院子中其他单位或部门的人们同进一个大门，期间经历了风风雨雨。再后来，有其他单位或部门陆续搬进搬出，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再后来大院子里的单位陆续搬出去，大院子也安静了许多。
直到1995年，大院子里的版本图书馆所藏图书越来越多，原有的书库大楼显然已经不能适应日益发展繁荣的图书出版速度，逐渐装不下了，而且老房子也成了危房。在有关部门支持下，版本图书馆便在这所大院子东北角的墙外建了一所新的白色办公楼，办公楼背靠着原来的版本图书馆，新馆的大门朝东开，按照顺序就是先晓胡同10号。新楼建起，旧楼拆除。大院里的人民美术出版社于2012年搬迁到新址——朝阳区双井1号。当年的俄文专修馆旧址在这期间的陆续拆迁改造中竟奇迹般地没有彻底消失，居然剩下几间老平房，让对党史及历史感兴趣的人们有踪影可循。估计是被有心之人特意?；は吕吹模俺谱隽艘患Φ挛蘖康拇蠛檬?。
我最近为写此文，专门到北总布胡同32号版本图书馆旧址的大院子附近走了一圈，令人感慨颇多。四十多年前我经常散步遛弯儿的、熟悉的许多地方基本上变得面目全非，很多小胡同已经被拓宽了，胡同四周的很多小平房已经被一栋栋高楼大厦取而代之。大院子里的俄文专修馆那排平房仅仅剩下几间，从院子里已经过不去了，因为院子里已经被拆迁单位用蓝色的金属板围起来至少有十几年了。围板里面杂草丛生，却一直没有建高楼，就这么荒着，成了“都市里的村庄”。究其原因，不得而知，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我在金属围板外面，找了把椅子站上去，能够看到这片杂草地的最南面有几间当年俄文专修馆的老房子，但无法直接走过去。
我问了北总布胡同32号门口传达室的张师傅，他在这里工作四十多年了，现在就看管这片拆迁后而没有建起新房子的地方。他告诉我，如果想到那几间被称为“俄文专修馆”的老房子，就要从外面的北总布胡同往北，再往东绕到先晓胡同，然后再往南绕到东总布胡同，再往西走几步就能看见那几间老房子了……
我按照老张师傅的指引，果然找到了先晓胡同10 号中国版本馆的大牌子，传达室里有一位热情的翟师傅，他给我介绍了一些版本图书馆历史变迁的情况，还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又来到东总布胡同19号俄文专修馆旧址的南面，此地已经盖起了高高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宿舍楼。我问了这座楼里出来的人，他们都不知道这里曾经是瞿秋白同志学习三年的俄文专修馆旧址，不免让人有些怅然?？蠢?，有些革命遗迹和故事只能留在知道他们过往的人们记忆里了。
故地重游，确实感到物是人非。其实所说的“物”，也只是当年俄文专修馆的一部分，剩余几间平房的房顶已经长了不少草，隐蔽在楼群之中，其被?；は吕矗凳舨灰?。否则以周围平房的被拆迁规模和现代科技的拆迁手段，这几间老房子早就荡然无存了。
还有一种“物”颇令人感慨，就是见证历史变迁的一些老槐树，俄文专修馆周围足足有十几棵百年以上的老树，都被铁栅栏围起来，他们受到了法律?；ぁＲ蛭靠檬魃弦幻锥嗟氖餮隙加幸桓坎狭艘桓霰昱?，这是园林部门专门制作的绿底白字古树保护牌，标牌上写着编号，还有“年代：清朝（约110年）”等字样……我想，如果将重要的革命遗址也这样?；て鹄矗欢ɑ崾垢嗖恢勒舛卫返娜嗣?，了解得更多、更全面、更详细、更有意义。
